刺痛与冰凉的嘶吼声让我从蜜糖般粘稠的幻觉中猛然挣脱，在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之前我就已经在意识领域付出了行动——把自己的意识与丝丝缕缕的蜂蜜撕开并不容易，呓语无处不在如影随形附骨之疽，眼前的情景失焦再聚焦，刚刚我只能看到如月夜，但我现在看到了周围的一切。
我看到医务室苍白的墙壁，冷漠的门窗，半跪在地上的夜蛾，我甚至从门窗的倒影上看到了我身后呆滞的花岛，她怔怔地坐着，眼神迷惘，坠入了迷蒙的幻梦。

黏糊糊的触感仍旧挥之不去，大脑皮层上仿佛还弥留着一句又一句的“小夜”，令我毛骨悚然，并且头痛欲裂。

但是醒醒，她正在向花岛走去。
她正在向花岛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还不到一秒钟，从爱慕到嫉妒到疯狂再到清醒也不过一秒钟，却好像过了千百年。
我全身僵硬得像齿轮缺少润滑的机械，颈骨艰难地转动，肩骨和环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但那吱呀声只存在于我的幻觉——
我伸出手，与地心引力抗衡，与压制我的力场抗衡，最终我成功了，颤抖的指尖放在了五岁小孩单薄的肩头。

手指触及那一缕缕阳光色的金发时险些又被拉入迷幻的力场，如月夜偏过头，微微疑惑地望着我。
“怎么了？”她问。声音像一块奶糖一样甜美。

“……花……”我张开嘴。在如月夜面前提起别人的名字好难，我看着她时就满脑子都是她，连移开目光都做不到，我只想一直看着她——可是脑海深处有一块冰凉的深湖，我把灵魂沉入湖水，就吐出了花岛的名字。

“花岛她……已经……康复了……”我说。

如月夜怔了怔，眼底迅速闪过一丝不愉快，这一瞬间的负罪感就足够让我羞愧自尽了，我急忙松开僭越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我知道。”她一开口，空气中的甜味就上升了几个度。

她个子很小，笑容甜美可人，一切都像天使一样纯洁美好，这样的天使不会伤害别人吧？
我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眼看到了她的眼睛，心底猛然一沉，如坠冰窖。

世间所有光芒汇聚的小女孩微笑着，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却像在炫耀自己的满口獠牙，她的眼中恶意嚣张，全世界只有我能看得到。
她抬起手，掌心朝上，刻印在她小小掌心的法阵发出朦胧的光，点点流光汇聚成一柄小巧的枪炮型武器，她握住量子手枪。

“这位花岛同学是一只邪念兽哦，”如月夜手腕偏转，枪口对准了床上仍然呆滞的花岛，她骄傲地宣布，“夜蛾老师，我要杀了她。”

我回头想看夜蛾的表情，男人伫立在原地，像一只信号连接不好的收音机，过了两三秒才点点头：“怎么会这样？我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太好了，如果是小夜的判断，我相信小夜。”

他话音的前半段带着刻意的不敢置信，后半段则裹了一层甜滋滋的宠溺，就像这辈子头一次听说花岛应介川是一只玛丽苏，而如月夜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女儿。

小女孩矜持地点点头，满足地转回来，小巧柔软的手指勾住了扳机，即将扣下。

“又怎么了，小林同学？”如月夜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握住枪口，把它往上抬了点，冷汗滑过额角，我做出最熟练的谄媚笑容，“小夜，你说花岛是那什么什么兽，我看不像吧？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

如月夜了然地看着我，眼中染上了一层怜悯，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拯救世人的天使了。

“啊，你也被邪念兽迷惑了吗？真可怜，原本我还以为你会是我的助力呢……”
天使偏过头，看了身后的夜蛾一眼。

“小林，让开。”夜蛾的声音变得威严十足，“小夜的判断不会出错，不要干扰小夜的行动！”

如月夜挑起一侧嘴角，用眼神示意我挪开。

我看着如月夜的眼睛，她得意且嚣张，直接越过我看向花岛，一个人影倒映在她金色的双眸中，我看不出花岛是什么样子，但能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
在如月夜强势的眼神压迫下，我能感觉到我的手指正在一根一根地屈服。

我的确应该挪开，毕竟我能活这么长时间靠的就是我的从善如流，不惹怒强者是我的生存法则，苟到最后就是胜利，连花岛都颤抖了的人我肯定惹不起，面对这种情况我应该立刻摇摇尾巴说“好嘞我这就滚”，反正我也是官方公认的家犬不是么？狗只要活着就好了管他主人是谁呢？
而且如月夜也没说错，花岛的确是玛丽苏啊，而且还是我的任务目标，如月夜只是在替我完成任务而已，所以就应该圆润地滚开，滚开才对。

如月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笃定我会让开，她就会一枪崩了我身后的花岛，花岛这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没出息地颤抖着，扭曲的脸上是恐惧和求饶，这是花岛吗？

我被这个念头刺激得大脑空白，接下来我意识到自己松开了枪管，然后反手抓住了身后瑟瑟发抖的少年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摇晃，用我生平第二大的音量喊她的名字。
“花岛！！！”

如月夜猝不及防地看着我发疯，她愣住了，我为自己和花岛争取了珍贵的几秒钟。

我看到了如月夜手中的量子手枪，我不知道这玩意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女孩手中，但是我闻得到上面死亡的味道。
我看到了身后夜蛾的茫然，我不知道如月夜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站在那里的夜蛾，绝对不是他自己。
我看到了花岛脸上面具一样的惶恐怯懦，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很骄傲的，强大的玛丽苏永远无所畏惧，哪怕是星海晴被关进狱门疆之前也是信心满满的。

所以醒过来！不要被控制，不要被这样玩弄！你是骄傲的不是吗，你是海妖的王者，未来大海的主人，虽然身份和能力都是凭空捏造的，但是你也要很骄傲才对啊！
不要发抖！不要被控制！拿出你那个贱兮兮的笑容告诉她【你杀不掉我】啊！！

我喊出海妖的名字，完全不顾自己这样会不会触怒面前的如月夜和身后被控制的夜蛾，因为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我们正在面对一只什么样的生物，我终于明白琉璃月为什么容忍这三只玛丽苏在咒术高专存活，我终于明白琉璃月在等什么。

她在等如月夜，她在等她！

我的声音像一支利箭穿破了困扰住花岛的金色浓雾，只是片刻功夫，汹涌澎湃的海潮从身后打来，不是真实的海浪，她放出自己全部的信息素，却只是为了自保。

手臂横贯在我的腰上，少年撞碎了她身后的玻璃，带着我倒退而出。
灿烂的碎玻璃在我们周围如同透明羽翼的碎片，天使少年抱着我，风轻柔地托着我们，衣角和发梢都暧昧地飘浮。

医务室外就是操场，五条悟和夏油杰刚好赶到，看到撞碎玻璃逃生的我们两个，少年们齐刷刷地怔了一下，在两股相碰的力场中如同两株浮萍。随后争斗分出了结果，一个下意识地想要攻击花岛，另一个挡在了花岛身前。

“杰，你在干什么？”五条悟放出术式抵挡住了即将扑向花岛的咒灵，觉得好友突然脑子有病，“那是花岛啊，你疯了吗？”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你在干什么？”夏油杰也非常震惊，“你没听小夜说那个海妖是怪物么？”

花岛放出的所有信息素和如月夜的力场暂时平手，两个少年分别被两只玛丽苏俘虏。如月夜大概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脸色发青，鼻尖上渗出微小的汗珠。

“小一，我真的越来越爱你了。”花岛喘着气说，她好像很痛，但至少神智清醒。

“别死再说！”我绷着脸骂。

“不会死的……”花岛含着笑，语气发狠，“我要让她尝尝后悔的滋味。”

察觉到对面丹凤眼少年的决心，五条悟墨镜后的眼眸逐渐泛起坚定：“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伤害花岛，哪怕是挚友也一样！”

“好啊，那就来试一试吧。”夏油杰冷笑，随手释放出一条吞天蔽日的巨大咒灵。

两人陷入了苦战，而我身后海妖尖啸，漫天漫地的海浪席卷而来，幻影冲向了医务室，会奏效吗？
我看到如月夜短暂地惊慌了一下，然后往头上扣上了一副眼镜，接着扣动了扳机。
一枚激光子弹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发丝被烧焦，身后的花岛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血腥气骤然升腾。
她抱着我跌跌撞撞地落地，后退了几步。

“花岛！”我急慌慌地想要回头看，但是有一只冰凉的手伸出来，挡在我眼前。

“别怕……我没事……”她的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杂糅在两股甜香与冷雪的气息中飘忽不定，“没有娶到你，我不会死的。”

微风轻缓，我嗅出了两道新的气息的主人，狂跳的心微微安定。
冷檀、甜香和海风并行，三股气场摧枯拉朽般将如月小夜放出的力场尽数推回，夏油杰和五条悟双双停手，茫然地对视了几秒，然后一致地看向身后。
纤长的十指紧扣出兔形的手影，无数白兔从影子中跳出来，挡住如月夜挥手放出的一片弹雨。

“琉璃月！”我惊喜地叫出少女的名字，她微微喘气，发丝凌乱。
“你不是出任务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琉璃月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以为把我们支开就可以逐个击破？”少女甜甜的嗓音在身旁响起，天樱小梦双手握住棒棒糖形状的魔杖，在我们正前方支起一面粉红色的护盾。
我低头看去，翡翠色瞳仁里战意盎然，还有得意的笑意：“傻了吧，爷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