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胸口不断起伏，屠座魔的刀柄还在微微颤抖，她遥遥地看了我一眼，嘴角似乎上扬了一下，然后断了气。
如月夜慢慢转过身来，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我一样惊奇。
“你？”她把这个字念得又长又慢，拖了个百转千回。

“吓我一跳。”五条悟收回手拍了拍胸口，“小林动作这么快么？”

“既然是有害的咒灵，就应该尽快消灭，磨磨唧唧干什么。”我站起来朝着少女的尸体走去，她合拢的双眼形状秀美，睫毛像一对小扇子。
我弯下腰握住屠座魔的刀柄，把它从少女的胸膛上拔出来。我下手很快，她应该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
接下来她很快就会化作烟尘消散，就像这世上每一只普普通通的咒灵一样。
但至少，她得到了永恒的宁静。

“对付咒灵，有什么需要练手的？”我没有看如月夜，只要我不刻意放低视线，以她五岁小孩的身高也进不来我的视野，所以我没有看到她脸上浮现的诡谲笑容。
残血顺着刀刃滴落，在我脚边形成一条淡淡的血痕，身旁突然响起了硝子的惊呼声。

“真的变成怪物了！好恶心！”

我回头，刚刚还纤弱秀美得像一只死去的蝴蝶的少女的身体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皮肤起皱萎缩，逐渐转变为褐色，躯干蠕动着膨胀起来，肢体断面露出白生生的骨茬。
短短的几秒钟里，她变成了它，她变成了一只恶心丑陋的野兽。

“你！”
发丝飞扬，我迅速回头，却撞上了如月夜早有准备的眼睛。

“怎么了？”如月夜挑起眉梢，“邪念兽死后伪装失效了而已，你看，它其实就是这种东西。”

地上微微颤动的尸体犹如一堆烂肉，散发着难闻的臭气，我却一再回想起少女长长的睫毛。
少女不甘的咆哮音犹在耳，我制止了她在活着时受辱，却无法阻止如月夜改变她死后的样子。
眼前的东西变得有些模糊，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泪水，但我不希望我在此时露出任何软弱的表情，于是我咬紧牙关，怒视着如月夜。

你这个怪物。我用眼神清清楚楚地传达出这句控诉。

“小林，你怎么了？”硝子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她轻轻拉住我的手，不解地望着我，“那只是一只咒灵啊。”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如月夜挑衅地看着我，剩余的几枚小球在她的指尖来回绕行，“难道你被邪念兽的外表迷惑了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伸出穿着精巧的小皮鞋的脚踩在变形的尸体上，轻轻一踹，尸体在她与体型不符合的怪力之下滑到了教室的另一边，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来。
“你看，”如月夜回过头来，戏谑地微笑，“它真的是怪物哦。”

她不是。
我在心里轻轻地说。

我觉得我受不了了。
我再也受不了恶魔的微笑了。
难道死还不够吗？要虐杀？要凌辱？要连她死后的尸体都不放过？
你不也一样是个玛丽苏吗？！

然后我咬紧牙关，咬得那么用力，是要将对方和自己的灵魂一起咬碎的力度，在这个力度下，我调动了脸上所有的肌肉，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如释重负、醍醐灌顶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我听见自己用虚假到不能再假的声音说，“天啊，真是可怕。”

如月夜对我的识相很满意，她赞许地点点头，摘下了第二颗圆球。
玻璃被打碎的声音之后，樱红色短发的少女被放出来，她什么都没做，没有求助，没有攻击，只是转身向门口跑去，可是下一刻，子弹从后面击碎了她的膝关节，她扑倒在地上。
但她仍然没有尖叫，而是努力但艰难地拖着受伤的腿，往门口爬去。

我摆出我一生中第二冷酷的表情，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如月夜向我伸出手，她真诚地微笑着，对我发出邀请。
“小林刚刚做得不错，这一只也交给你解决吧，你的咒具用起来比较方便。”她拍拍手，“其他人坐回原位，仔细看一看小林的示范。”

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我，好像一群被抽走灵魂的观众，共同欣赏舞台上我的木偶戏独舞。
捏着刀柄的手指寸寸收紧，我的心脏都随着手一起疼痛了，如月夜笑着看着我，眼神里大有【你敢反抗试试】的威胁。

最终我一言不发地迈开了脚步，玛丽苏已经爬到门口，她马上要摸到门框了。
我踩在她的后背上，弯腰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刀锋绕过修长的脖子，从背后割断了她脆弱的喉管。
然后我放开正在变成丑陋怪物的尸体，漠然地转过身来。

“漂亮！”如月夜鼓掌，“非常干脆利落的手法，小林同学对玛丽苏的弱点很了解呢！”

“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它们的弱点都大同小异。”我听见自己用最温顺的声音说。

“你很有天分，”小女孩紧紧盯着我，以一个孩童天真纯粹的好奇心又丢出一只玻璃球，“还有别的方式吗？让我看看。”

蓝紫色短发的女孩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她的左边眼角下有一颗漂亮的小痣，她绝望地看着我，忽然抬起手，用变长的指甲豁开了自己的胸膛，生生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心脏离开身体的瞬间，她似乎露出了一个快意的笑容，然后她跪倒在地，肢体在膨胀的同时收缩，皮肤变色，她迅速变成了另一只怪兽。

我抬起眼，注视着如月夜。
她的手上只剩下最后一只小球了，里面关着最后一只玛丽苏。

“真可惜，她本来可以成为很好的教学材料。”如月夜惋惜地咂咂嘴，摘下最后一只小球，随手抛向地面，“对了，下课后我希望你们好好消化一下今天所学的内容，写一篇有关玛丽苏的论文。”

我顺从地向教室中央满脸绝望的女孩走去。

“诶？小夜妹妹也要留作业嘛？”五条悟垮起脸，撒娇道，“不要嘛，论文写起来很浪费树木纸张的～”

我侧身躲过女孩的困兽之斗，挥刀斩断空气中的残影。

夏油杰在一旁冷笑：“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所以写不出来吧。”

她的反应很快，后仰躲过我平挥的一刀，但是后方枪响，一枚子弹钉进了她的脊柱，在纤细的躯干上打出一个能透过视线的缺口。
我从缺口中看到如月夜放下了手中的枪。

“谁说的！”五条悟拍桌，“小夜妹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好好记在心里，等着吧，老子的论文一定比你的长！”

自下而上的一刀斩出了鲜血喷溅的刀口，我闭上眼防止血液溅到眼睛里，片刻后睁眼，我面前的怪物轰然倒地。

“小林同学完成得很好。”如月夜对我的表现赞叹不已，她摊开手，又有四枚小球浮现在她的手心上，她说，“还有谁想试试拔除玛丽苏？”

在周围争先恐后的声音中，我弯下腰鞠躬，用垂落的发丝挡住自己的表情。
“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话音落下，没有人注意到我，于是我转身往门口走去。
这里的一切让我觉得冷，我讨厌这种能将人的勇气也摧毁的寒冷。

走到门口时我听到玻璃珠被打碎的声音，还有少女的尖叫，我浑身都颤抖了一下，但我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逃离这场噩梦。

清凉透明的水流淌过我的手心，冲走了黏腻的像汗水一样的红色，我仔细地把自己洗干净，发梢湿漉漉地滴水。
一切都洗干净之后我发现时间还早，太阳很大，我却还是觉得冷。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向医务室走去。

我来时花岛坐在床上看书，阳光撒在她身上，照得她肌肤都像透明一样。她左肩上还缠着绷带，如月夜的子弹很特别，造成的伤势不容易愈合。
我开门的声音惊动了花岛，她抬起头，触及到我身影的一刹那就露出了笑容：“小一？你不是在上课吗……小一？”

她立刻合上了手中的书，紧张地望着我，几乎要从床上跳下来：“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她欺负你了？你身上怎么湿了……难道她用水泼你了？！”

“没有。”我按住她，然后摇摇头，轻松地笑了笑，“只是这节课实在太漫长了。”
我在床边的椅子坐下，迫切地想找一点简单正常的话题聊一聊，让自己感受到一点人间的温暖：“你在看什么？”

“海洋生物图鉴。”花岛把书皮亮出来，我低下头仔细观察这本书，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黏在我脸上，“……你看起来真的很不好，下节课我们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拒绝了她的提议，“你离她太近，她可能会直接动手。”

花岛气愤地叹了口气，也无可奈何。

我接过花岛手里的图鉴，随便翻到一页，铜版纸上是一只身上具有淡蓝色环状花纹的软体动物。
“看起来好恶心。”我看着它身上的棕色，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刚刚的场景，于是一阵生理性反胃。

“是蓝环章鱼。”花岛歪过头来看了一眼，立刻说出软体动物的名字，“在海洋中，蓝环章鱼属于剧毒生物之一，被这种小章鱼咬上一口能致人死亡。”

我轻轻抚摸图片下的注释，和花岛说得分毫不差，我轻声念出剩余的字：“但这种章鱼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除非它们受到很大的威胁。”

“什么威胁？”天樱小梦从门口探头，翡翠色眼睛眨了眨，琉璃月从她身后走出来，纤长的指尖挂着两份草莓大福。
“你们尝一下这个大福，很好吃哦。”天樱小梦的双马尾一晃一晃，她踮起脚尖从琉璃月手中接过大福，小心地递给床上的花岛。

花岛拆开盒子，琉璃月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她看起来又疲惫又精力充沛，懒洋洋地支着脸颊，飞羽一样的睫毛在星河遍布的双瞳中投下浅淡的影子。

一个圆圆的白色的东西被递到我眼前。
“尝尝看？”天樱小梦期待而紧张地望着我。

我依言咬破绵软的糯米，草莓的酸甜从舌尖弥散开，我看了琉璃月一眼，时光在此刻又变得轻缓而漫长。